第35章
作者:admin      更新:2023-05-16 13:07      字数:7193
    她躲在镜容怀里。


    有了镜容在身侧, 葭音胆子大了许多。温和的檀香萦绕在鼻息前,让人安下神思。


    佛子没有将她环着的手扒开, 任凭小姑娘抱着, 眸色清冷,望着眼前之人。


    见了镜容,那些家仆明显往后缩了缩, 似乎有些怕他。


    见状,林慎安恨铁不成钢。同为男人, 在喜欢的女子面前,总有种莫名的胜负欲。


    特别是上次在梵安寺,受到镜容光明正大的“侮辱”后,林慎安对他恨之入骨。


    回府后他成日就惦记两件事:一是如何拥有那葭音娘子,而是怎样在镜容面前出这一口恶气。


    然而, 周围这一群仆从压根儿不敢动镜容一根手指头。


    林慎安愤恨,“你们这群废物!这么多人都不敢去打他一个吗?本公子平日给你们银钱是干什么吃的?!”


    有人立马惶恐道:“公子, 他是梵安寺的圣僧。对圣僧不敬……可是要遭天谴的!”


    “放你娘的狗屁!”


    林慎安骂了一声, 就要上前捉她。


    葭音死死抱着镜容的腰身, 不撒手。


   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, 镜容好像是生气了。


    平日里, 他虽不苟言笑,虽然话很少,但葭音从未见过他如此清冷的眸光。月色之下, 佛子抿着唇线, 枝繁叶茂的影浅浅投落,在他的眼睑处覆上一层薄薄的阴翳。


    面容冷白, 眸色清明。


    看得葭音忍不住又抱紧了他的腰身。


    镜容的腰身很是坚硬结实, 抱得她一阵脸红。此时此刻, 往日一向温和仁慈的镜容法师,目光居然几分凌冽。


    林慎安不怕死,还要上来挑衅。


    可他又压根儿不是镜容的对手,没几个回合,就狼狈地趴在原地。


    葭音看着身前的男子。


    明明林慎安拳拳直逼他要害,可镜容却没有下狠手。行云流水之际,佛子衣袂翻飞。晚风吹动少女鬓边青丝,她眼睛亮亮地,颇为钦慕地望向镜容。


    出手又快又狠,干脆利路,却没有直击林慎安的要害。


    只让对方不甘心地咬着牙,败下阵来。


    镜容一手护着她,扬起下巴,睥睨了那纨绔一眼。


    他并没有说话,却能让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一种无端的压迫感。


    家仆瑟瑟不已,不敢出声。


    佛子低下头,看了一眼怀中少女。她乌眸柔软,恰恰与他对视。


    四目相触的一瞬,葭音半边身子都要软下去。


    林慎安灰溜溜地从地上支起身子。


    只见镜容眼底的悲悯一闪而过,紧接着,他的声音泛冷:

    “下一次,贫僧不会再留情。”


    “你、你给我站住!你个臭和尚,频频坏本公子好事!你——”


    陡然一道剑光,刺破了瞑黑的长夜。


    葭音一愣,只听见长剑刺入肉.体的钝痛声,还未反应过来,自己的身子已被人一护,血腥之气扑面而来!


    她大惊失色,忙不迭扶住镜容,吓得面如土灰。


    “镜容,镜容——你……”


    佛子唇色微白,转身快速抽手,于林慎安手腕处一击。那纨绔的手腕一麻,犹如被触到了什么开关般,身子骨又往下倾倒。


    葭音这才看见,鲜血染红了镜容整个后背。


    猝不及防的,一阵天旋地转之感,小姑娘咬了咬唇,扶着镜容互相站稳了身形。


    林慎安痛得护着手腕嗷嗷叫,佛子冷扫他一眼,抿着唇转身。


    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。


    似乎察觉出她身形的颤抖,镜容低下头安慰她:


    “我无事的,一些小伤,你莫哭。”


    葭音眼泪掉的更厉害了。


    豆大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地从脸庞上滚落,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,克服着对鲜血的恐惧。


    “马上就到梵安寺了,你撑住。镜容,你若是疼就掐掐我的胳膊。”


    跟着他一起疼,她会好受些。


    镜容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,没出声,却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。


    他刻意让葭音避开众人,从后院绕着回去。


    葭音知道,他是害怕被镜无发现,也害怕被师父发现。踏入房门的那一刻,无边的黑暗扑面而至,她扶着佛子的胳膊,脚步顿了一顿。


    镜容松开她,起身去点灯。


    他的房间极为素朴。


    一张床,一对桌椅,一盏青灯,一个书架。


    书架最上面一层,放着一樽金灿灿的观音佛像。


    这小佛像……好生眼熟。


    不就是她在宫里送给他的那一樽吗?


    然而眼下,葭音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感慨,只想替镜容把伤口处理干净,让伤势不再严重。


    镜容背对着她,坐下来。


    他似乎有些疼,那么锋利的剑刃,直直穿过他的肉身,又怎会不疼?然而佛子仅是抿着薄唇,额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,却没有喊叫一声。


   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,却依旧镇定道:

    “纱布在书桌第二排第三格,里面还有个银灰色的圆头药瓶,你一并取过来。”


    少女应了一声,赶忙照做。


    捧着药瓶和纱布走过来的时候,她的手是抖的。


    佛子侧过头看了她一眼,下一刻,“唰”地一下脱掉了上半身衣袍。


    “镜、镜容?”


    这一回,她的声音也发抖了。


    对方背对着她,袈裟簌簌坠下,堆积在他的腰坎处。他的后背很光洁,肉也很结实,一看便觉得很有力量。


    只是如此光洁的后背之上,多了一道可怖的、带着血的伤疤。


    葭音倒吸一口凉气,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


    她晕血,一看到血便犯呕。


    而如今——


    小姑娘端着药瓶和纱布,咬着唇上前。


    她一张小脸儿又白又红,白的是因为她怕血,红则是因为她看见了镜容裸.露出来的、结实有力的后背。


   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看一个男人的后背。


    葭音颤抖着手指,捻着干净的帕子,轻轻擦拭他已经凝固了一半儿的血痕。


    一边擦,她一边又忍不住想要掉眼泪。


    如同心有灵犀,那头温声细语,像是在哄她:“别哭,不疼的。”


    明明是他受伤了,却还要来安抚她的情绪。


   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,夜风拍打在面颊上,吹得她眼睛生疼。


    “你当真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做的,这么深的口子,还说不疼。”


    镜容虚弱地笑了笑,“也不算太深。”


    这还不深,若是再刺深一刻,就怕他会当场没命了!


    如此想着,她的一颗心又高高悬起。看着那道可怖的伤痕,葭音忍住了巨大的眩晕感,打开药瓶。


    药粉刚撒上去的时候,最是灼热刺痛。


    她看见镜容脖颈处渗出来的,细细密密的汗。


    他抿着唇,闭着眼睛,一言不发。葭音小心翼翼地给他上好了药,泪水终于夺眶而出。


    眼泪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玉珠,倏尔滴在镜容光洁的后背上,他似乎一怔,蝴蝶骨稍稍动了动。


    温热的泪水顺着佛子后背滚落,他低低一声叹息。


    “真的不疼,我小时候学武功,什么伤都受过,这点小伤,不打紧的。”


    葭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,“你小时候还学过武功?”


    “嗯,”他将衣服提上去,边穿边道,“师父对我寄予厚望,什么技艺都教给我。武功、医术、兵法……还为我请了许多其他的师父。”


    “那你师父对你可真好,就像馆主对我一样,他也把我当作他的亲妹妹,教我唱曲儿、弹琴。”


    镜容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
    转过头来时,只见小姑娘脸上泪痕婆娑,他忍不住伸出手指,擦了擦葭音眼睛下面的泪。


    “总是哭,我说了不疼的。这伤养上几日便好了,你明日眼睛又要肿了。”


    葭音咬了咬唇,“我就是忍不住想哭,看见你受伤,我就好难受。”


    镜容垂下眼睫。


    佛子眼底,隐隐游动着些许情绪。镜容很想说,看见她哭,他也觉得难受,可他知道,自己不能这样说出口。


    不能同她诉诸心事。


    不能暴露出自己一分一毫的情绪。


    他是佛,是高高在上、无情无欲的佛,是不能沾染任何人间情.欲的佛。


    他要断绝七情六欲,不能让任何一个微小的念头,从心底里钻出一丁点裂痕。


    可他为什么,在听到林慎安要强娶她之后,会觉得出奇的愤怒。一颗心好像被人猛地提起,又重重地坠下去。


    镜容闭上眼睛。


    耳边依稀有诵经之声,他好像听到大殿之上的观音菩萨,正在喊他的名字。


    葭音只见对方眉心微蹙,却全然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。


    倏尔,门前闪过一道人影。


    “镜容。”


    床边二人登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。


    如今正在敲门之人,正是镜容的师父——清缘大师。


    ……


    他们还是被清缘大师发现了。


    老者走进来时,一下子便嗅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儿。他微微凝眉,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姑娘,又看了眼桌子上的纱布药瓶。


    和清缘对视的时候,葭音莫名感到一阵压迫感。


    她隐约觉得,镜容的这个师父,是不喜欢自己的。


    清缘把她单独叫到后院中。


    少女小心翼翼地跟在老者身后,行至一偏僻之处,对方忽然停下脚步,转过来看她。


    他的目光有些锐利,还带着几分探究之意。


    没来由的,她的心一慌,忙不迭解释道:“今日那林家纨绔又带人围我,恰好镜容出手相助,后背却被林慎安刺了一剑。我刚刚在房中,也是替他上药。没有再做什么……”


    刚说完,她就觉得,自己这话怎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呢……


    所幸清缘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她,没有再追究下去,只道:

    “施主多虑了,贫僧并未怀疑镜容。”


    闻言,她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

    转眼却又听他缓缓道:“不过施主也莫多想,今日换了旁人落难,镜容他也会出手相助。贫僧这个徒儿就是这般,仁慈,良善,胸怀大爱。”


    葭音怔了怔,回过神来,咬着唇道:


    “是,他是良善。”


    清缘看着她,缓缓笑了。


    “如今更深露重的,施主便现在梵安寺宿下罢。贫僧带施主去西院,施主且随贫僧来。”


    葭音点了点头,又跟上他的步子。


    略一安置,清缘便行礼离开了。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中,眼前灯火不甚明亮,让她有些害怕。


    她将被子铺好,按了按床板。


    正对着她的,是一樽菩萨神像。


    葭音看了那菩萨一眼,咬着牙,用被子将对方的脸蒙上。


    所幸此处有两床被子,她扯了扯被角,睁着眼睛数着窗外的星星。


    夜风寒气甚重,有几分渗人,吹过来时,少女一阵瑟瑟。


    忽然,殿外的灯火一亮。


    她愣了愣,有些惊讶地跳下床。只见殿内多了一个人影,那人一身袈衣,长跪于大殿的莲花宝座前,微垂着眉眼,静静地守着灯。


    又有夜风幽然袭来。


    这一回,葭音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了。


    她回到床上闭上眼,因为她知道,只要自己一睁开眼睛,窗户上便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形。


    他跪在那里,无声地陪着她。


    一如明月皎皎,永远高悬。


    ……


    葭音不知道的是,这天刚蒙蒙亮,清缘大师又找到了镜容。


    二人看上去都是一夜未睡,心事重重。


    师父问他,这件事打算怎么办。林家那边肯定是要梵安寺交人的,而且,肯定是今日就要让梵安寺交人。


    毕竟明日,便是林家上棠梨馆提亲的日子。


    这件事全京城吵得沸沸扬扬,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纳妾,还事关林家的颜面。


    “镜容,为师知道你有善念。不过你也要知道,凡是都要有个度。”


    清缘目光定定,看着站在廊檐下的爱徒,“你帮她,护她,为师相信,是因为你心中存有善念。但是这善归善,千万不要忘了这个尺度。”


    他心里有一把尺子,明明白白地规划好了万事。


    镜容衣摆微扬,听着师父的话,没有出声。


    “罢了,”见状,老者也叹息一声,“为师不再逼你,今天是最后的期限,你自己想清楚罢。还有,你背后的伤——”


    “师父,无事。”


    他声音极轻,像是一道细微的风,穿过清晨的廊檐。


    忽然又薄薄的日影照射进来,落在佛子衣肩之上。


    他垂下一袭浓密的眼睫。


    那么严重的伤,怎么说不痛就不痛?


    只是这伤口越痛,他就会越清醒;越清醒,他越知道什么事该做,什么事情不该做。


    正思量着,从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。


    “师父,三师兄,不好了!林家出事了——”


    镜采慌慌张张地跑过来,撞上二人,神色慌乱道:

    “三师兄,今日一早儿,林公子的尸.体在水香楼发现了……他不知怎么的,躺在水香楼的床上就死了,被、被发现时,整个人气儿都没了……”


    作者有话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