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歌相聚时易别时难
席间,娘拽着我的衣袖不撒手,左看看右看看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我儿瘦了,我儿瘦了,个子又长高了,却还是这样瘦弱。”说着又要掉下泪来。
爹心中愁苦,便多喝了几杯,放下酒杯,叹了口气,对娘说:“我年轻时在外带兵打仗,虽不是百战百胜,可所到之处也是攻无不克,战无不胜,为大凉立下了汗马功劳,稳坐恭亲王的位置,可大概是杀生过多,如今竟报应在我儿身上,可怜我战功赫赫,竟保不得我儿一条性命,不过,咱们也应宽心,我儿在此生活虽清苦了些,可好在性命无忧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啊!”又抓着我的手,语重心长地嘱咐我,“涣儿,你虽是恭亲王府的世子,肩上担着家国重任,可爹不强迫你,爹只愿你身体安康,你娘在府中日日拜求菩萨,祈求你此生平安。你一定要保重身体,爹和娘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啊。”
可我只想问我爹,我何时能走出这里,回到家中过正常人的生活,我爹已是老泪纵横,闻言摇了摇头:“那高人只说你命中有大劫,若渡不过此劫,性命怕是就保不住了,若渡过此劫,从此便可以光耀门楣,名垂千古,可并没有说,你这劫数何时到来呀!我和你娘盘算着,能保护你一天是一天吧,我和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,情愿你一事无成,也要保你性命啊!”
用过晚饭后,我们一家人坐在院中赏月,月亮真圆啊,可是我们一家人,何时才能天天团圆呢?每次爹娘来看我,都是怀着思念来,带着悲伤走,一家人不过聚在一起痛哭一场,就又到了分别的时候。
爹娘走后,我说身体不适,遣了下人们出去,一个人背着手站在院中,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。
身后“扑通”一声,我一回头,果然是郑七。
郑七见我脸上挂着泪痕,打趣道:“怎么我一不在,你就偷偷哭鼻子?”
我还沉浸在悲伤之中,并不想搭理他,郑七绕到我面前,语气里满是嫌弃:“别哭了,男子汉大丈夫,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?”见我还是不言语,他眼睛一转,“走,我带你看花灯去!”说罢抓起我的手就跑。
我吓了一跳,不成不成,爹刚刚才说过,什么王位,什么富贵,都不如我们全家人平安喜乐重要,我的劫数还没过,不能贸然出去,万一我出点什么事,爹娘和妹妹怎么办?
可还没来得及思考完,郑七已经在墙角摆了一把椅子,利索地翻上墙头冲我招手,“快上来!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?咱们就出去一小会儿,不会有事的,有什么事哥哥保护你!”
我心中犹豫,脚下停滞不前,八年了,我竟不曾跨出这小院子一步,如今郑七就在眼前冲我伸出了手,我只需上前几步,踩上这把椅子,再让他拽我一把,便可以偷偷溜出去了。
我何尝不心动呢?那是我梦寐以求无数次的场景,可爹的淳淳教诲又在我耳边响起,娘被眼泪打湿的衣襟又在我眼前浮现
我脑子一热,咬咬牙,目光坚毅,踩上椅子,郑重地,把手放到郑七手中。
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骑在郑七的马上向城内飞奔而去了,今日因节庆,城门一直未关。为防被认出来,郑七和我都带着面具,节庆之时,大街上处处有带面具庆祝的百姓,所以也不足为奇。
我已有多年不曾出过这个院子,更别说骑马,已经不习惯这种颠簸了,我坐在郑七身后,紧紧地抱着他的腰,虽是有些没出息,像个未骑过马的小女儿家,可当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,若是被摔下去了,那才更丢脸。
月色真美啊,郑七少年意气的面孔近在咫尺,发丝间的清香沁人心脾,我竟有些心动。
我吓了一跳,赶紧甩甩头,想什么呢,脑子莫不是烧坏了?
郑七回过头看我:“怎么了?”
我仿佛心事被窥破,别过头,藏起红了的脸庞,不说话。
我不知道的是,此时郑七心中,亦是如此心思。
那年郑七十八岁,目光清澈,心思直白,只想与心爱之人共度此生。
进了城,街上果然热闹非凡,我见到寻常的玩意儿都如几岁的孩童般欣喜雀跃,时而惹得旁人侧目,不过,我和郑七才不会理睬他们呢。
同儿时一样,我心中依然惦念着雪梨汤。雪梨汤担子依然不乏有人在挑,只是再不见当年的那个老翁。喝着雪梨汤,想起命里劫数一事,我心情又低落下来,觉得这雪梨汤也没了滋味。郑七察觉到我的异样,牵起我的手,一路跑着来到河边。
我身体没有他健壮,一路跑的气喘吁吁,好容易喘口气,不由得埋怨他:“跑这么快做什么!我又比不得你,习武习得一身强健筋骨!”
郑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“看到这个,一时激动,忘记了顾及你,你快看这个!”
河边皆是放莲花灯的人,莲花灯带着人们的思念与美好愿望,顺着河漂向远方。
郑七买了两盏莲花灯,我背过身,自己偷偷在灯上写下一句话,又探过头想去看郑七写了些什么,谁知郑七像个大姑娘一样,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不给我看。
“罢了罢了,那我们就都不看彼此的,一起放出去吧,”我笑着提议:“不论这两盏灯上面写着什么,愿我们两个,都能如愿以偿。”
郑七把两盏灯都放出去,坚定地看着它们漂走:“会的,我一定会的。”
那时我们都不知道,那两盏灯最后漂到了何处,更不知道,此生太漫长,我们又将去往何处,经历多少沉浮。
放完灯,郑七骑着马带着我在城中乱转,在繁华的市街上看到了一处铺子,看起来倒是别有雅致,我跟郑七开玩笑说:“郑七,你不是说要开一间铺子吗,你看这间铺子,风格别致,怎么样?”
郑七点点头,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看了半天:“嗯,没想到,你这小孩儿眼光还不错嘛,等着哥哥筹备好了,一定买下这间铺子。”
我只当他是说大话,轻轻捶了他一下:“瞧把你能的,走吧,别总站在门口,碍了人家的生意。”
那天我高兴极了,那个中秋节,我既和父母小妹团聚了,又和心爱的少年团团圆圆,一起看了花灯。许多年之后我回顾此生,那竟是我最后一个如此团圆的中秋节了。
时间过得真快,两年就这么过去了,郑七早已及冠,不知不觉中成了我可以放心依靠的大树。在郑七的怂恿下,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晚上下人们休息时随他***出去游玩,那时气血方刚的我,哪里还记得有什么生死劫的事。而郑七说自己已经长大,爹也不像从前那般担心自己安危,便随意由得自己跑出来,一玩就是十几天。
一次郑七回京,又带我出去游玩,玩得十分尽兴,回到府中已是深夜了,下人们都已睡下了,郑七先跳下墙头,而后又接住我,就这样顺势将我抱在了怀中,肆无忌惮地向房中走去。
“你干什么!放我下来!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!”我心里砰砰跳,挣扎着要跳下来。他却死活不撒手,紧紧地箍住我。
“楚涣,”他轻轻地唤我,“楚涣。”
我安静下来,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如果我们都是普通百姓该有多好,没有这乱七八糟的事情,没有这***生死劫,”我总觉得他的眼中有些忧伤,“不如,我们离开这里吧?”
我有些蒙了,“嗯?”“我们走吧,去哪儿都好,谁也找不到我们,只有我和你,我们安安稳稳的,白首偕老。”郑七的语气无比认真,“我们随便去哪儿,我这些年还有些积蓄,不论去哪儿,我们盘一间小铺子,我可以养活的起你,相信我,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,好不好?”
我几乎鬼迷心窍,我承认,我内心已经点了无数次头了,此时此刻,只要我说一句好,或者点一下头,我就能逃脱这个地方,逃脱所谓的劫数,逃脱我的宿命,郑七也就可以逃脱他的家庭,以后山高水长,只剩我们二人,这不正是我想要的?
可是,郑七不知道的是,我偶然间听到下人们闲谈时议论,如今北齐大兵压境,边境狼烟四起,我大凉连损几员大将,大凉民心不稳。我爹虽已年逾四十,可仍是主动请缨带兵出征,圣上已经准了我爹的请旨,不日便将出征。爹和娘捎信来,明日来这里探望我,想必是爹走之前想要见一见我。大凉全民皆知,我爹是大凉的战神,所到之处所向披靡,满朝文武都将希望寄托在了我爹身上。在这样当紧的关头,我爹尚且披挂上阵,我是恭亲王府的世子,是我爹唯一的儿子,我一走了之,如何对得起楚氏的列祖列宗?如何对得起百姓子民?
我多想就此跟着我的少年离开所有的凡尘俗事,可我不能。
我无法跟郑七解释我不答应他的原因,事到如今解释也没有什么用处,我轻轻推开他,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:“我现在不能答应你,郑七,对不起,你走吧。”
我不用看也知道,郑七清澈的眼眸中一定满是悲伤,我不敢看他,转身离开。
“我们到底算什么?”郑七在我身后低吼,“楚涣,我们到底,算什么?”
我真是没出息,从小爹就告诉我,男儿流血不流泪,可我的眼泪就这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,我不敢回头,就那么傻傻地站在原地。
“楚涣,你究竟可曾爱过我?”
我脑中一团乱麻,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全心全意对我的少年。我只知道,我不能失去他,我不能失去我的郑七。
我转过身,依旧垂着头,乞求道:“郑七,等一等好不好?再等一等吧。”
郑七摇摇头:“没有时间了,以后我大概就不会再来这里了。”
我吓坏了,跑过去扯住他的袖子:“你要去哪儿?”“我爹为我定了一门亲事,以祖宗之名命我明日赶回老家去,准备妥当立即娶亲。”郑七双手按住我的肩,平静地说,“祖宗之法在上,我抗争不过,可我此生所爱,唯有你而已,所以楚涣,今日若你跟我走,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,再也没有人阻挠我们了。”
我一听,眼泪又是哗啦哗啦地往下掉。
良久,我转身回房。
“你走吧,郑七。”
小编点评郑七楚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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